长沙话中有个很美的词,叫作“冷火秋烟”,形容寂寞、孤清的情境。这样的方言词,在我眼中,就是一首诗,于我感受颇深,缘于年少时失恋独坐湘江边的情景。
长沙话具有极强的表现力,在形容事物时往往加一前缀,如:“飞嫩的”、“杏白的”、“沁甜的”、“稀下的”、“刮瘦的”……形容难看的东西,不直言其丑,而说“螺头纠拐”或“乌脚麻根”。夸张,但生动。沈从文先生在散文《引子》中说:“长沙人的说话,以善于扩大印象描绘见长……叙说的一定有声有色。”
有些长沙话听上去很土,其实写成书面语却简洁文雅。比如最常用的“何解”、“何式”、“了难”、“寻丝觅缝”。但用长沙话写作并不容易,首先不易在字典里找到对应的字。其次是找到了对应的字,未必能准确表达意思。比如“这杯水很烫”,长沙人绝不会说“烫”,而说“沃”。但“沃”字并无烫的意思。我查了字典,所有带水旁的“沃”音字,如“涹、渥、涡”都没有烫的意思。如果写成“开水很沃”,长沙土著一读便能会意,外地人却看不明白。所以在书写时,还是只能写成“这杯水很烫”。方言写作,在讲求同音的同时,也要溯本求源,其来有自,不可生套谐音,乱造词汇。
吾友增慧在写作中常用本土方言,如撑棚、掌兜、图了撇、撮巴子……这些词汇的运用不但音准,意思也贴切。如《*四郎》一篇说,“*四郎”一语原为“当事郎”,缘起于长沙死了人的人家门口贴的字条“当大事”,这种溯源入情入理,使我茅塞顿开,可作一解,当然本字如何,尚有待专家确证。
老长沙话中还有一些黑话,今人多不知晓。如手表叫做“江西子”,生猪叫作“拱老倌”,自行车叫作“线滚子”,形象贴切。偷东西则叫“子丑寅”,非常耐人寻味,我是这么理解的,一是该词可以作为小偷作业时间来理解,小偷一般选择深夜作案,正当子丑寅时;另有一解:长沙人管拿东西,叫“卯”东西,例如“二话不说,‘卯’起来就跑”,“卯”有偷和顺手拎走的意思。“子丑寅”省略一个“卯”字,暗指偷窃,亦可称妙。